03 5 月 小而美：日本中小微企業的生存和發展之道——10條實用方案
李海燕 | 文
原文首發《財經》雜誌，一瓣獲授權轉載
2019年的經濟形勢比較困難，對於眾多的中國中小微民營企業來說，日子越來越難。日本目前有400萬家左右的企業，公司人數超過1000人的大型企業不到0.01%，其中有不少是只有不到10個人的小微企業。戰後，有不少中小微企業也發展壯大成為全世界一流的企業。也有一些小微企業堅持了小而美，走了自己獨特的道路。一些不到10個人的企業甚至成為全世界知名的企業。許多中小微企業隨著日本時代的變化，不斷地發展和進化。1990年到2018年，日本的平均經濟增長率只有1%左右，經濟長期低迷。但是本文介紹的一些中小微企業，絲毫不受外部經濟環境影響，長期維持一個穩定的高利潤率。一些企業逆勢成長，一些企業成功實現轉型和大發展。通過介紹這些優秀的中小微企業的成功經驗，期望能給中國的中小微企業一些有益的啟發。
（日本的中小微企業中，常年耕耘某一個細小的領域，在自己的領域成為日本全國知名甚至全世界知名的企業。這樣的企業在日本和德國很多，往往被稱為「隱形冠軍企業」。圖/視覺中國）
這一類企業，日本傳統的飲食行業和工藝品行業比較多。日本NHK有一個持續了六年的節目叫「プロフェショナル 仕事の流儀」，意思是專業人士工作的流儀。「流儀」這個詞在日語中有做事的風格和自己獨特的堅守的意思。到2018年末，已經介紹了360多位各行各業中閃閃發光的人士。其中有不少節目的主人公是料理行業的人。包括壽司、天婦羅、和果子（日本傳統點心）、鰻魚飯、麵包、蛋糕、蕎麥麵、烤雞串、雞尾酒、拉麵、西式點心、日本懷石料理等。甚至還有小菜店、小肉店、港口的魚類批發商店的店主。能讓NHK專門為他們做一個長45分鐘的專題節目，而且是在黃金時間播放，當然都是業內的佼佼者。但是這些企業都有一個特點，並沒有盲目擴張，往往都是幾十年只有一家店。幾十年如一日，做好一件事情。本人曾經去被稱為天婦羅之神的店「是山居」吃過飯。只有其本人和兩名徒弟在店裡忙碌，也沒有開設分店。
日本是全世界長壽企業最多的國家，創業超過100年的企業有2萬家左右。其中有不少企業都是和「吃喝穿用住」有關聯的企業。也就是餐飲業、醬油和醋釀造業、日本清酒釀造業、和服以及各種布料製造業，各種生活用品，各種工藝品和裝飾品、溫泉設施、傳統房建築業等行業的企業。
東京都吉祥寺的商店街有一個賣羊羹（用紅豆為原料做的一種點心）的小店，面積只有10平方米左右。本人也多次去購買過。每天開店之前兩個小時都有人在門口排隊等候，一般開店一個小時就售罄了。每天只煮兩大鍋的紅豆做羊羹，賣完為止。在日本，餐飲行業中類似的店鋪很多，一心一意做好東西，但是絕不盲目誇大。
這些企業都是家族經營的微型企業，財務資料也不會公開。但是筆者推測這些企業的稅前利潤率應該在35%以上。因為這些企業的運營完全可控高效，也沒有任何浪費。每天客人都是滿的，每天準備的商品都會售罄，不會存在任何的庫存和浪費。店裡的員工也都是各司其職，滿負荷工作。由於效益好，員工工資高，員工的流失率也很低。公司不用把時間浪費在招聘員工和培訓新員工上面。這些企業，不僅賺錢，而且受到顧客和社區的高度尊重。
不僅僅是餐飲行業。其他行業也有許多類似的企業。埼玉縣有一個叫「十谷工業」（日語：辻谷工業）的公司，只有6個員工，資本金只有300萬日元（摺合大約20萬元人民幣）。主要產品是鉛球、跨欄、接力棒等田徑用品。其生產的鉛球在亞特蘭大奧運會、悉尼奧運會、雅典奧運會被採用，成績在第一到第八位的選手都是用該公司的鉛球。但是該公司的產品質量也是通過漫長努力得來的。該公司設立於1959年，1966年開始生產鉛球。1988年漢城奧運會第一次被奧運會採用，但是沒有一個選手使用該公司的產品。該公司以此為教訓，進一步研究發現同樣重量的鉛球，鉛球的重心位置是影響鉛球飛行距離的最重要因素。該公司努力打造了重心在最中心的鉛球。而且該公司製作鉛球用的是普通的機床，不是數控機床。
日本的中小微企業中，常年耕耘某一個細小的領域，在自己的領域成為日本全國知名甚至全世界知名的企業。這樣的企業在日本和德國很多，往往被稱為「隱形冠軍企業」。這些中小型企業大部分都是家族企業。企業的負責人往往一身擔負著多種角色。許多小微企業的負責人往往是企業家+發明家+工程師+高級技工。日本全國各地都有這樣的企業。東京都的大田區和大阪府的東大阪市是日本全國最知名的小微製造業企業聚集地。大田區目前有4000家左右的小微製造業企業。上世紀80年代初期有8000家左右的小微企業。隨著日元升高和長期的不景氣，許多小微企業也被淘汰了。但是有許多企業頑強地生存下來，而且不斷有所發展和進化。
崗野工業株式會社是大田區小微製造業企業的傑出代表。該公司的負責人崗野雅行是日本全國知名的人物。該公司目前也只有6名員工，資本金只有1000萬日元，每年的銷售額為6億-8億日元。這麼小的公司之所以這麼有名氣，是因為做出了不平凡的事情。崗野本人好像並沒有來過中國，但是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曾經受惠於他開發的技術或者產品。公司是其父親創立的模具製造公司，崗野雅行在1972年成為社長，改公司名字為崗野工業。
崗野第一個比較知名的技術創新是打造出細鋼絲編造的麥克風外蓋。之前的產品都是薄鋼片上打孔做的。新產品比原來的產品集音效果更好，之後成為麥克風的主流。讓崗野名揚天下的是下面兩個技術傑作。一個是手機的鋰電池的外殼。鋰電池外殼使用的不鏽鋼進行成殼加工的時候，很容易出現裂縫，加工難度非常大。崗野在技術上成功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我們過去用的許多手機中的鋰電池，應該都是用的崗野工業生產的電池外殼。
另外一個知名的技術產品是打針不疼的注射針頭。針頭的外圍直徑只有200微米，針孔的直徑只有80微米（一微米為10-6米）。注射筒一側的直徑為0.35毫米。傳統的針管是把一個鋼針鑽空製成的，但是崗野是用一個不鏽鋼薄片捲起來的方式製造的。這種方式一些物理學家認為理論是不可能實現的。日本一家知名醫療器械公司為了能夠開發這種產品，走訪了100多家企業，都被告知沒辦法製造這種針頭，最後找到崗野工業，崗野雅行把這個工作接了下來。開發工作是非常困難的，崗野花了五年時間才成功。崗野雅行本人回憶說當時就沒有在床上睡過覺，一天到晚都是在琢磨這個事情。崗野雅行是1933年出生，本人只有小學文化程度。小時候在自己家裡工廠半玩耍半幫忙，從20歲開始正式工作。崗野一直說，別的公司能造的東西不要找他，別人說造不了的東西找他。
Hardlock工業株式會社是東大阪市的中小微製造企業的傑出代表。該公司的創業人為若林克彥，1933年出生，大阪工業大學畢業後進入一家閥門生產企業工作。1974年成立harklock工業株式會社。該公司其實只有一種工業產品，就是創始人研發的不會鬆動的螺絲螺母，商標名稱為「hardlock」。目前該公司的註冊資本金也只有1000萬日元，年銷售額為20億日元左右，員工人數為70人左右。公司設立後，產品得到各行各業的認可，銷售量不斷增大，在日本國內先後設立了4家工廠。這個公司雖然不為大家所知，可是許多中國人也都曾經受益於這家公司。中國的高鐵的一些部位採用的就是該公司的螺絲螺母。目前該公司的產品在日本、英國、韓國、中國等國家獲得了廣泛的應用。
公司推出產品之後，也有一些韓國和中國企業仿製。但是廢品率高，產品的穩定性也不如hardlock公司生產的好。這是因為，即使專利過期了，但是生產過程中的一些knowhow是需要長期的積累和摸索的。這些並不被中韓的企業所能輕易掌握。
日本和中國相比，行業協會發揮的正面作用往往比較大。中小企業力量比較小，許多時候團結起來團體作戰往往是很有效的。在這裡舉兩個成功例子。
日本的溫泉旅館非常有名，但是日本溫泉地的人氣度是有所變化的。上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日本，距離東京比較近的箱根是最有人氣的溫泉地。1980年以後，大分縣的湯布院溫泉，由於位於九州地區的大分縣，還保留了比較好的田園風光，成為最有人氣的溫泉。2000年以後，熊本縣的黑川溫泉在各種人氣評比中經常成為日本最有人氣的溫泉地。熊本縣的黑川溫泉為什麼從一個沒人氣的溫泉地發展成為一個日本全國數一數二有人氣的溫泉地呢？其背後是有溫泉地的旅館的共同努力和牽頭人的共同存在。
黑川溫泉的成功，離不開後藤哲也發揮的巨大作用。後藤自身也是在黑川經營溫泉旅館，最開始自己花了三年半時間在山上鑿出了一個寬2米、長30米的山洞，裡面導入溫泉水，打造成了一個山洞溫泉。之後他又打造了一個露天溫泉。其他溫泉旅館經營者也模仿後藤，打造了許多露天溫泉。之後，溫泉和大自然渾然一體的風格成為黑川溫泉的主體。後藤發揮領導力，召集所有的溫泉旅館多次協商，撤掉了街上200多個看板，重新進行了造林，打造了一個自然叢林的感覺。目前黑川溫泉打造了一個自然舒適的大環境。黑川溫泉發行了溫泉劵，持券可以到各家的溫泉去泡湯。街上的街道變成了溫泉旅館的走廊，各個溫泉旅館成了不同的溫泉池。黑川溫泉的成功就是從各個溫泉旅館單打獨鬥轉變為集團作戰的成功。這一點有點像歐洲的一些知名觀光城市，讓整個城市成為世界遺產或者觀光地，而不是某一個觀光點。
今治毛巾品牌的樹立也是一個非常成功的地區小微企業聯合作戰大獲成功的案例。今治是位於愛媛縣的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小城市，從明治時期開始生產毛巾和浴巾，成為和大阪市的泉州齊名的毛巾浴巾生產聚集地。高峰時期有幾百家生產毛巾的小微企業。有一些是為歐洲知名品牌進行貼牌生產，有一些是自己的品牌。上世紀80年代以後，中國生產的廉價毛巾大量進口到日本，今治毛巾的產品開始連續下降。2010年的毛巾浴巾生產量是1990年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可以想像今治市的毛巾浴巾生產企業受到的打擊之大。今治市毛巾組合（組合相當於日本的協會和行會）在2006年聘請了日本知名的品牌設計師伊藤可士和進行品牌設計。之後各個企業採取統一的「IMABARI」（imabari是今治的日語發音）商標，統一了毛巾生產的品質標準。統一的商標上面通過企業編號表明生產毛巾浴巾的具體企業。今治的毛巾企業根據材質和花色及尺寸的不同，可以生產出上萬種不同的毛巾浴巾。2006年以後，為了突出品牌價值，在展示的時候，統一採用純白的毛巾浴巾，營造了強烈的視覺感和品牌衝擊力。
2006年到2017年，今治毛巾的生產量增加了2倍。但是營業額卻增加了5倍以上。品牌的價值凸顯。
日本有許多中小企業，通過國際分工獲得了飛速的發展。在1985年日元快速升值以後，日本有許多企業陷入了困境。但是一些企業卻主動適應新的形勢，成長為大型企業。在微型馬達行業，日本有一個全世界知名的企業，叫萬寶至馬達（Mabuchi Motor。日文：馬渕モーターズ）。該公司在過去的幾十年，一直是直流微型馬達領域市場份額全世界第一的公司。該公司的創始人馬渕也是一個發明家，在1947年左右發明了新型的小型馬達。該公司在1954年成立，順利發展，1984年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主板上市。該公司的成功是國際分工＋技術戰略+市場戰略的成功。
該公司在1990年左右開始就停止了日本國內生產，全部轉到了中國為首的海外工廠生產。目前，該公司的總公司員工只有800多人，在海外有2.3萬人左右。1990年左右的時候，該公司在日本總部只有300多人，海外1萬人左右。總部員工只負責戰略、財務、研發和銷售，生產全部在海外。利用海外廉價勞動力和廉價土地等資源，極大地降低了微型馬達的價格。但是萬寶至馬達的成功不僅僅是靠走出日本利用國際分工降低成本獲得的。該公司還有出色的技術戰略和市場戰略。過去的小型馬達公司都是根據客戶的需要設計和製造微型馬達。但是萬寶至馬達改變了策略，該公司提前設計了各種標準型號的微型馬達，把商品目錄交給了各個既有客戶和潛在客戶。客戶在設計產品的時候，根據自己的需要、根據合適的型號的馬達尺寸去設計產品。為什麼客戶願意這樣做呢？因為對客戶來講，有兩個很大的好處。因為是標準尺寸的微型馬達，價格更加便宜而且可以隨時交貨。這是個雙贏的戰略。
2005年前後，萬寶至馬達的銷售量和利潤有所下降。原因有兩個，一個是DVD和CD放映機的生產銷售量有所下降，使用的微型馬達也有所下降。另外是一個行業競爭增多，中國企業的價格更加廉價。對此，萬寶至馬達採取的策略是開拓新的業務領域——汽車領域。一輛汽車往往會使用十多個直流微型馬達，而且一輛車的使用壽命往往是15年左右，汽車廠家比起價格更加重視馬達的質量和耐久性。現在萬寶至在汽車用微型馬達領域已經佔到了全世界份額的一半左右。通過進入汽車用微型馬達領域，萬寶至馬達的營銷額和利潤率都有明顯的提升。
萬寶至今天已經不能稱為是一個中小企業，1985年之前也算是一個中小型企業。但是其發展壯大的過程也是許多日本企業發展壯大的縮影。也就是依靠技術起家→企業規模小的時候去迎合外部大型客戶的需要→在一定時候確立自己的技術戰略和市場戰略→上世紀80年代以後進行國際化布局→在市場發生變化的時候進入到新的領域。
1985年9月，廣場協議簽訂，之後日元快速升值。而且，美國長期和日本開展各種貿易談判，逼迫日本開發各個領域的市場。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後，日本在表面上開放了除大米之外的幾乎所有領域。1990年之後，日本幾乎所有的傳統行業的總量都在下降，所有傳統產品的進口量都在連年增加。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傳統行業的所有企業都在收縮，都沒有進化和進步。一些非常古老的產業多有一些新的變化。在這裡舉兩個例子。
毛巾是傳統而且普通的產品。即使是這樣的產品，位於日本岐阜石縣的小型企業，竟然做出了新的精彩。該公司叫淺野撚絲株式會社，創立於1967年，是一個為大型紡織公司提供捻線服務的小型公司。歧阜縣高峰時期有800家這樣的公司，現在減少到20家左右。2003年，淺野公司員工人數減少到10名，公司業務基本消失，面臨著破產的危險。2003年日本知名化學公司倉敷化學開發了新型的纖維。2006年使用新型纖維開始了新型毛巾的生產。新型毛巾中使用了中空纖維，吸水性特彆強大。一條毛巾銷售定價為1000日元，是普通毛巾的2倍以上。從2007年開始銷售，目前累計銷售量已經達到500萬條以上。
做飯的鍋也是傳統而且普通的產品，但是也有日本的小型企業把鍋做出了新的精彩。愛知dobby公司是土方司馬一在1936年創立的企業，最初的名字為土方鑄造所，是從事鑄造的小公司。1947年開始生產各種紡織機使用的dobby，也就是多臂機。2001年，創業人的孫子土方邦裕進入公司，2008年土方邦裕正式接班。這個時代，日本的傳統紡織機械行業和鑄造業都已經極度衰退。社長和其弟弟兩個人開發了新型的鍋，命名為vermicular。該產品的特點是密封性能好，加工蔬菜的時候不需要加水，利用蔬菜中自身的水分就能做出很好的味道。為了開發新產品，兄弟兩人嘗試製造了5萬個鍋，才完全掌握了新技術。難點有兩個，一個是鍋是鑄造的傳統鐵鍋，鑄造的鍋上面進行法郎施工非常難，產品質量不穩定。解決這個問題花了一年左右的時間。第二個難點是鍋和鍋蓋需要很高的加工精度。因為需要完全密封，才能鎖住鍋內的水分。解決這個問題花了一年半左右的時間。成功以後，該新產品鍋大受歡迎。
毛巾和鍋都是傳統產品。日本的這兩家小公司（公司員工人員都是10人左右）都做出了新的精彩。不僅挽救了公司，也增加了僱傭。
日本在上世紀90年代以後，也誕生了許多飛速發展的中小型企業。這些企業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所做的業務符合了時代的要求。1990年，日本泡沫經濟破滅，日本經濟長期低迷，民眾的消費能力下降。同時，日本也進行了許多的改革，進行了所謂的規制緩和，也就是撤掉了許多原來的法規，讓企業更加自由地競爭。進入90年代，從中小企業迅速發展成為大型企業的有以下幾個業態。1.電器量販店。類似中國的國美和蘇寧電器。2.廉價服裝經營連鎖。3.舊書店、二手名牌手提包和手錶店。4.養老設施運營企業。在這裡舉兩個企業的例子。
優衣庫，目前在全世界都很知名。優衣庫公司的柳井正在中國也是具有很高知名度的企業家。柳井正是家族企業的第二代。1949年柳井正的父親在山口縣宇部市成立了一個銷售男士服裝的小郡商事。1984年6月，小郡商事在廣島開設了第一家優衣庫名字的店鋪。同年9月，柳井正成為公司的代表取締兵役社長，正式接班。進入上世紀90年代，優衣庫步入發展的快車道。
（東京一家優衣庫店鋪內的服裝模特。圖/視覺中國）
還有一個有趣的案例是銷售二手書籍和DVD的「book off」。創業人是坂本孝，1990年5月在神奈川相模原市開設了第一家店。之後採取連鎖加盟的方式迅速擴張，2005年5月日本全國達到500家店，2003年2月達到700家店，2005年3月，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一部（也就是主板市場）上市。2018年3月末，全國達到807家店鋪，業務也從單純的舊書擴張到二手體育用品、二手貴金屬首飾等領域。
舊書店在日本存在上百年了，高峰時期日本全國有上萬家舊書店。為什麼「book off」能夠成長為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的大型企業。其經營模式是有明顯的創新的。傳統日本的舊書店店面都是比較暗，店內也比較髒亂。但是「book off」書店把舊書店改造成了乾淨亮麗的店面。書店寬敞，非常明亮，書架整齊，店員年輕熱情，店內一天到晚播放著音樂和書店的各種廣告。書店收到的舊書都要進行邊緣的打磨，封面都擦拭得乾淨整潔。對在店內長時間看書的顧客也從來不進行制止。全國的店鋪採取統一的店面外觀裝修，店員穿著統一的工作服。另外，採取了現代化的加盟方式，可以快速在全國擴展。
日本從明治維新之後，一直走的是學習歐美趕超歐美的道路。日本從科技實力上趕上歐美國家是上世紀80年代後期和90年代初期的事情。回顧日本發展的道路，就會發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日本學習和導入歐美的技術之後，往往可以做出比歐美更完美的產品。這個現象，在許多領域都能看到。比如方便店是日本學習美國的東西。但是現在日本方便商店在80年代末就成為美國方便商店學習的目標了。
日本和7-11公司的美國母公司談判決定導入方便店這種業態是1973年。1974年開設了第一家店鋪。在上世紀80年代後期，日本的7-11的運營效率和效果就明顯好過美國的店鋪。1973年左右日本翻譯學習了美國的店鋪操作手冊，但是日本的商業環境和美國有太多不同。日本方面決定走自己獨特的道路。之後逐步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操作手冊。十年後，美國反過來要翻譯學習日本的店鋪操作手冊。
日本的傳統企業中，大部分都是1945年以前成立的企業。在1945年之後成立的企業中，發展最好的有兩家，就是索尼和本田汽車。如果舉第三家的話，那就是稻盛和夫創建的京瓷公司。本田公司和索尼公司設立的時候都是員工人數不到30人的小公司。我們在研究索尼和本田的時候，會發現有許多類似的地方。
1.創始人都是技術出身的，而且實質上都是合夥經營的公司。索尼公司的創立人是井深大，原來是日本海軍的技術軍人。本田汽車的創始人本田宗一郎是從小痴迷機械的技術天才。這兩家公司的創始人從公司開始運轉的時候，都找了經營夥伴。索尼公司是盛田昭夫，本田公司是藤澤武夫。本田宗一郎長期在本田的研究一線，穿著滿身油污的作業服和技術人員一起搞研發，公司的財務和銷售交給藤澤武夫。索尼的盛田昭夫也是更多的負責了銷售。當時的日本，並沒有所謂的合夥制的概念。幾乎所有的公司都是社長一個人大權獨攬。而索尼公司和本田企業成功地組建了兩個人的最高經營團隊。
2.都很早開拓了美國市場。索尼公司戰後第一個在美國紐約開設展示商店的日本公司。索尼公司創立的時候公司名稱為東京通信工業，為了方便外國人記住公司的名稱，改為SONY。而且，索尼公司1970年就在美國紐交所上市，是日本歷史上第一家在美國上市的日本企業。本田開始是生產摩托車的公司，上世紀60年代進入汽車生產領域。本田公司很早就開始對美國出口摩托車，改變了美國摩托車市場的格局。當時本田公司的宣傳口號是「nicest people on Honda」。
3.技術上勇於創新。本田公司和索尼公司都是在技術上勇於創新的公司。上世紀50年代的日本半導體技術遠遠落後於美國。比如，50年代，在日本國內，索尼公司的晶體管技術就落後於當時的神戶工業公司。但是在開發晶體管收音機方面，索尼走在了最前面。70年代，本田技研在全世界率先開發出了符合美國最新汽車尾氣排放標準的發動機。
4.關鍵時刻都獲得了銀行的支持。1954年本田技研曾經陷入經營危機，但是三菱銀行高度評價了本田的技術水平，在擔保不夠的情況下，進行了融資。如果三菱銀行不出手，本田技研只能破產。1953年，索尼公司在購買美國的晶體管技術的時候，三井銀行也給予了大力的支持。
日本也有不少傳統的行業，在戰後日本生活快速西方化的大背景化，面臨著轉型或者更加殘酷的競爭。有一些企業破產了，但是有一些企業通過企業自身的努力，頑強地進行了轉型。在這裡舉幾個具體的例子。
溫泉旅館是在日本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行業。日本的溫泉酒店中，大部分都是代代相傳，在自己的溫泉地發展，最多就是增加一些住宿設施。星野就走出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最近「虹夕諾野」的品牌在中國也越來越有名。「星野屋」的日文發音為「Hoshinoya」，其中文發音翻譯成為虹夕諾野，其實在日文中就是星野家的溫泉屋的意思。星野家族創業是在日本知名的避暑地長野縣的輕井澤，1914年開業了第一家旅館，之後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期都是家族在經營這家溫泉旅館。現在的社長星野佳路出生於1960年，1991年左右成為第四代社長，開始執掌家業。星野佳路曾經在美國康奈爾大學酒店學習過，和父輩有著不同的經營理念。1990年以後，日本有不少溫泉旅館陷入經營困難，星野開始進入破產溫泉旅館的再生再建行業。逐漸成為一個依靠品牌和強大的運營能力來賺錢的公司。過去日本的溫泉旅館都是自己持有酒店物業，自己運營，而星野走出了不同的道路。2013年，星野運營的REITs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目前，星野成了日本傳統溫泉旅館行業最知名的品牌。
日本傳統的傘被稱為「和傘」，骨架是竹子，傘面是日本傳統的和紙。1945年以後，傳統的和傘的市場越來越小，只有傳統的茶道活動和日本傳統的藝伎會使用和傘。目前，日本只剩餘一家專門經營和傘的企業。就是位於京都的「辻倉」（Tsujikura,十倉），是元俸祿三年（1690年）創業的長壽企業。同行業企業都慢慢破產或者轉行了，只有這一家企業還在堅持。該企業在2000年以後，為了謀求生路，也進行了產品創新。傳統的和傘的顏色和圖案都是很漂亮的。利用這一特點，十倉開發出了利用和紙的裝飾品和燈罩。現在的企業一直努力轉型為和傘和裝飾工藝品的企業。
中川政七商店也是類似的例子。中川政七商店是位於奈良縣從事麻製品生產的歷史超過200年的家族企業。2000年以後，走上了傳統麻紡織品和現代設計相結合的方式。在東京繁華的商業街也開設了自己的專門店。
日本的許多中小企業是大型製造業的供貨商。比如豐田汽車從事的是新車和新技術的研發，整車設計和組裝，品牌的宣傳，汽車的銷售，汽車發動機的研發和製造等工作。一輛汽車有2萬個左右的零部件，豐田自己製造的只有發動機。剩下的零部件是1000家左右的企業在給豐田汽車供貨。這些零部件企業和豐田一起成長發達。豐田不斷地在開發新的技術和汽車，對零部件企業也不斷提出新的要求。不僅僅是技術上的要求。豐田汽車在海外設立工廠的時候，往往也會要求零部件廠家一起到海外設立工廠，進行配套。戰后豐田從一家年生產5000輛汽車的企業發展成為全球生產600多萬輛汽車的企業，也意味著這些汽車零部件企業同步大幅度發展了。豐田汽車成立70多年來，只有2009年受到次貸危機影響出現了赤字，其他年份都是黑字。可以想像其主要的零部件供應企業也應該都是業績不錯的。
（作者為旅日學者；編輯：蘇琦）
（本文首刊於2019年4月1日出版的《財經》雜誌）